九、斗茶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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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当真好气场,不慌不乱不尴尬。
她盯着公道杯,轻轻摇摇头。豆儿姐,她说,今天我是奉命而来,你就算用开水泼我,我也不会走的……
她又把目光锥在成子脸上,一字一句地说:
今天的这次斗茶,我和我爸爸等了20年了。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改变你的生活。
不过它一旦做到了,就是一辈子。
有些故事是酒,有些是茶,是苦是涩,是回甘是解渴,单看你怎么喝……
谢谢你肯给面子,没把这杯茶谢绝,既然端杯在手,那就细品慢啜,别心急,别把接下来这段文字匆忙跳过。匆忙了那么长时间,你就耐心这一回好吗?好的。
且听我说:
茶中公案多,包括一休哥。
就是动画片里“哥几哥几哥几哥几哥几哥几,阿里斯达依”那个,真的。
话要从头说,茶也一样。
“茶中故旧是蒙山。”
蒙顶山上七株茶,西汉年间的事了。
有史可考最早的种茶人,是修道者吴理真,后世称之为甘露道人。
甘露道人以降,茶艺茶学再到茶道,茶的登堂入室长路漫漫。自汉而唐,士子正途是经学坟典,茶是杂学,难入正统。直到有一个口吃貌陋的弃儿,于苕溪之滨结庐,写了一本《茶经》。斯人名陆羽,后世尊为“茶圣”。
全唐诗收有陆羽的《六羡歌》: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
诗即人,有幽思恬淡,有禅气潺潺,仿如茶一盏。诗无达诂,却也并不难解,陆羽自幼被竟陵龙盖寺智积禅师收养,积公本就是茶僧。
茶由唐盛,唐人饮茶,始于僧家。
从唐到五代,最出名的茶僧有四人:一字茶僧,赵州古佛,禅月贯休,江东皎然。
皎然最狂,皎然为茶狂,皎然创茶筵,更有赞茶诗云:一饮涤昏寐……再饮清我神……三饮便得道……
古来名寺出名茶,供佛、待客、自饮、结缘,且以茶礼入仪,譬如百丈怀海禅师的《百丈清规》。
清规既定,后世泽被,饮茶一度成为参禅必备。
至北宋政和年间,禅门巨匠圆悟克勤手书了“禅茶一味”四字,这亦是他亲身悟得的禅理。
禅是方便法门。
佛法至博,法门八万四千,不离总纲“四谛”。
四谛者,苦、集、灭、道,知苦,灭苦。
茶也是苦的,茶者,制苦,抿苦。
岁月沧桑,圆悟克勤的真迹后来漂洋过海,登陆了日本萨摩藩(今鹿儿岛)。
再后来,一个叫村田珠光的僧人得到了这幅字。彼时,他刚因违反寺规,被净土宗寺庙赶出山门,刚刚从奈良来到京都。传与他这幅字的人是个禅宗和尚疯癫僧人,名唤一休宗纯。
一休宗纯俗称“聪明的一休”。
就是动画片里“哥几哥几哥几哥几哥几哥几,阿里斯达依”那个。
一休哥慧眼识珠,村田珠光终成大器——悬圆悟墨迹于壁龛,开山立派创草庵茶,成为日本茶道的鼻祖。
和汉无境,谨敬清寂,日本茶道自此而兴。
那幅“禅茶一味”被奉为至宝,至今还在日本奈良大德寺高悬。
……
好了,基本知识回顾完毕。
接下来开始大反转了哈,诸看官坐稳,且听我喷(方言,闲扯)。
其实有些话啊,但分谁来说。“禅茶一味”这一类的公案,有时是真理,有时是放屁。
你我芸芸白衣,茶嘛,喝就好好喝,张嘴闭嘴扯什么公案,纯属狗屁。
根器够了吗?福慧资粮足了吗?境界到了吗?
境界未到,就硬把茶和禅扯到一起,把茶和道拉到一起,牵强又苟且,不过演戏。
同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也是狗屁。
去你妹的,读偈读半截。
连上后两句读读看好吗?好的。“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赵州茶、德山棒、临济喝、酒肉穿肠过,表面上做文章有意思吗?
好东西别瞎糟践,火候未到就瞎学,你不入魔谁入魔?
祖师大德们说酒说肉也好,喊打喊杀也好,引茶入禅也罢,不过是为弘法利生故,行的自度度人之方便说。
公案利如刃,机锋疾如电,电光石火间手起刀落,岂容胡打乱参。
好了喷完了,欢迎丰富联想对号入座。
走了走了,喝茶去了。
(一)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改变你的生活。
不过它一旦做到了,就是一辈子。
这个故事是壶茶,是苦是涩,是回甘是解渴,单看你怎么喝。
生火烧水温盏洗碟,讲故事和泡茶,道理都是一样一样的。
初火新烟老茶头。
每日的申时茶,我习惯在“茶者”喝。
原因很简单:一生太短,尽量和有意思的人一起玩。
茶者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成子和豆儿的小茶舍。
他俩是我的朋友,奇葩两个,一个曾是只中建材西北地区销售负责人,年业绩过亿,一个曾是头彪悍的中学教导主任,令学生们谈虎色变。
若没成子的悬崖勒马,豆儿早在当年的支教骗局中被卖进山沟沟里了。
如果没有豆儿的死缠烂打,成子现在早就剃头出家庙里当和尚去了。
他俩生死虐恋几如一部韩剧,直到洞房花烛那天才惊觉,原来是黄发垂髫旧相识。
我曾记录过他们的这段传奇:
……
豆儿两岁时的一天,被爷爷放在大木盆里洗澡,那天有太阳,爷爷连人带盆把她晒在太阳底下。这时,家里来了客人,是从西北远道而来的远房亲戚,随行的还有一个九岁的小哥哥。
大人们忙着沏茶倒水、寒暄叙旧,嘱咐那个小哥哥去照顾豆儿,小哥哥很听话地给豆儿洗了澡,然后包好浴巾抱到了沙发上,他很喜欢豆儿,搂着豆儿哄她睡觉,哄着哄着,自己也睡着了。
大人们不舍得叫醒他们,他们脸贴着脸,睡得太香了,美好得像一幅画。
那个九岁的男孩不会知道,二十四年后,身旁的这只小姑娘会成为他的妻子,陪他浪迹天涯。
机缘果真有趣,往事不多提,想了解的自己翻《乖,摸摸头》去。
成子的人生很戏剧。
本是业界精英、青年才俊,却在30岁时急转弯,锦绣前程脑后弃。他那时追随一个云游僧人飘然而去,缘化四方。
豆儿那时没少为他哭,她暗恋他,话却一直未曾挑明。
僧人是个老人,是个奇人。
僧人禅净双修,更是位茶中方家,万缘放下,独爱一杯茶,终年遍访名茶,行脚天涯。
成子以俗家侍者弟子的身份追随他,他由茶入禅,随缘点化,举杯间三言两语化人戾气,调教得成子心生莲花……师徒二人踏遍名山,遍饮名泉,访茶农,寻野僧,如是数年。
一日,二人入川,巴蜀绵绵夜雨中,僧人躬身向成子打了个问讯,开口说了个偈子……偈子念罢,比丘转身,襟袖飘飘,不告而别。
成子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半乾坤袋的茶还在肩上。
没做任何解释,僧人把成子扔回了红尘。没等缓过神来,豆儿从天而降,把成子重新赖上了,赖得惊天动地。
暂了佛缘,却续了夙世因缘,走的和来的都刚刚好,好像一根接力棒,出世入世间的一场接力赛。
巧啊巧啊,巧得仿佛是有意而为之,只是,僧人怎知豆儿当时就在成都呢?
豆儿后来随成子走完了十万大山,二人歇脚滇西北,蜗居在丽江古城王家庄巷一隅,开了小茶舍一间。
豆儿告别了前程和家乡,给成子当了老板娘,跟他学茶,帮他卖茶。僧人没教成子读过经,没给成子讲过法,但教会了他喝茶。
有时和成子谈及往事,他一边泡茶一边感慨:师父和老婆,都是我的佛……
他感恩之情溢于言表,佛却不领情。
那一厢,豆儿跳着脚在叫:大成成!你和大冰又偷着喝老班章了是吧,8000多元钱一饼好吗!
她沉着脸一屁股坐下,杯子啪地往桌上一拍:给我也来一杯,要败家一起败家。
豆儿的刀子嘴在古城是出了名的,我和成子噤若寒蝉,没人敢惹她。
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也嗜茶,九泡班章喝完,自己觍着脸问我们:要不……再来点儿冰岛吧?
冰岛更贵,一万多元钱一饼,豆儿每次都咬牙切齿地说只喝一钱。
……然后一两喝没了。
茶者的好茶之全,搁整个古城是数一数二的。
这两口子的败家也是出了名的,他们家的茶卖的没有喝的多,糊口之余剩不了太多钱。
别人是理财,他们是散财,余钱大半拿出来买了救灾物资,有时是一仓库捐给孤儿学校的大米,有时是一卡车送往地震灾区的军大衣。
很多人信成子,善款直接打给他,委托他带去灾区,比如演员周迅,还有行者陈坤。陈坤和成子也是茶友,邀约成子参加过两次“行走的力量”。
成子押车去灾区时,豆儿蹲在家门口念阿弥陀佛,她走来走去,手里捻着佛珠,说成子皮实,肯定不会出什么事情。
又站在门口给成子打电话:注意安全行吗当家的!敢出事我和你没完!听见没有!
刚挂断电话,又火速打了回去,一接通就劈头盖脸地骂:大成成你开车接什么电话!
女人有时候真不讲理,电话明明是她打的。
成子不怎么谈他做过的公益,只说:师父当年常说知足即般若……天下的好事哪儿能一个人全都占了。钱嘛,够花就好,有饭吃有床睡,有老婆陪,天天还有好茶喝,已经是很大的福报了。
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师父和老婆,都是他的佛。
佛正走着神儿呢。
豆儿出神地看着茶架,边咬指甲边自言自语:要不,再来一点儿曼松……
茶喝多了也会醉,我迷瞪着眼看看他俩,脸蛋都是红扑扑的。
豆儿喝开心了,媚眼如丝地看看成子,又一拍桌子,说:来,亲一个!
成子瞟我一眼,咳嗽一声:不太好吧,这儿还有活物呢……
豆儿一拍桌子说:管他呢!她抻长脖子嘟起嘴,在成子脸上找了个胡楂少些的地方,结结实实一声“啵”。
我啧啧称奇,都说茶能清心败火,原来喝多了还能催情的说……
世间情侣万万千,能长久的大都是因投契,有的是有共同话题,有的是有相同的步履,有的是能撕能忍能容,有的是性生活和谐能啪啪到一起。
豆儿和成子是能喝到一起。
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他俩像两只小茶兽,并肩蹲在茶海旁相偎相依。散散财,亲亲嘴,喝喝茶。世俗汹汹的胸无大志,在他们这里是冷暖自知的知足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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