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姐姐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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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看着《阳光快车道》长大的山东小孩儿吗?
你今年多少岁了?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个故事也是写给你的。
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也不问,故事讲完了,一个时代也就结束了。
很荣幸,能陪着你一起走过那些旧时光。
很荣幸和你一起,给那段岁月画上句号。
当那些无话不说,渐渐变成无话可说。
我的老朋友,你是否理解我的频频举杯,或偶尔的沉默。
(一)
帽檐压低点儿,再低点儿。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可那条胡子拉碴的大汉依旧盯着我瞧,满脸谜之微笑。
……看什么看!看得我不要不要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乐早就喝空,吸管却一直啜个不停,丝丝的凉气摩擦着牙缝,微微的无奈摩擦着焦虑的人生。好吧!来吧!那个重复了快1000遍的场景要发生就快点儿发生。
果不其然,兀那汉子一个箭步蹿过来,咔嚓一把薅住我,气贯长虹高声怒喝:大冰哥哥!
他满脸狂喜,扭头喊:我×!真的是他!
话音方落,三五条黑影蹦将起来,踹翻椅子迈过桌子雀跃而来,狩猎羚羊的狮群一样,抓捕逃犯的便衣一般……将我团团围住,七手八脚摁住了我。
汉子忙着介绍:这是我爸,这是我老婆,这是我小舅子,这是我大小子,这是我大姐夫哥……
我苦笑,撒手好吗?我不跑,别摸我头发好吗?不要用手指戳脸……是的是的是活的。
汉子他小舅子摁着汉子他大儿子的脖子往我怀里塞:快快快,快喊大冰哥哥!
他儿子刚有桌子高,特别听话特别乖,不仅一顿老拳捣在我肋骨上,还用指甲盖掐我……
除了默默地受着这一切,我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命哦。
汉子深情地看着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虎目微睨,晶莹的泪光闪烁,好似即将展开一场感慨万千的追悼演说。
好了,冷静。用肚脐眼儿也能猜出你要说什么,来来来我和你一块儿说——大冰哥哥,我们全都是看着你的节目长大的。
好的,你们……终于长大了。
喊我冰叔的基本是读者,喊大冰哥哥的一定是观众——大都是山东的。
我在山东台当过15年的主持人,在那个中国综艺节目尚未泛滥的年代,我和我的节目生生毁过整整一代山东孩子的三观(参见@大冰2014年8月23日的微博)。
这些孩子成年后遇到我,都感激地说:从小看你的节目长大,成年后遇到啥变态的事儿都不觉得污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欠下的三观也是要还的,多年后每逢老观众,总要接受因果报应,总要耐着性子回答一系列拷问:大冰哥哥,你怎么沧桑成个中年胖子了?
因为心里有事儿,不好瘦……
大冰哥哥,你怎么不像当年电视上那么天真活泼了?
因为我37了,不是21……
大冰哥哥,你这两年为什么不主持节目了?
因为……
大冰哥哥,我们家当年电视是黑白的,频道只能收到两个,我每周六都苦等你的节目呢。大冰哥哥,你是我的童年啊,一看到你就觉得无比心酸啊……
我不是艺人,没什么偶像包袱,但轻微的抑郁症还是有一点儿的,面对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除了嗯嗯啊啊实在也说不出些别的什么。
老观众们的热情不能拂,但肉身必须要撤了,不是不给面子,而是按照常规剧情,接下来的问题中,他们一定会提及那个名字……
一个从来也不愿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
是个女生的名字。
大半个青春里,我和她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出现的,无数人以为我们是一对儿,或者希望我们是两口子。
……
晚了一步,眼前一黑,那条汉子热情地抬手,狠狠一巴掌呼在我背上。
他终究还是问了:大冰哥哥,刘敏姐姐还好吗?你们后来有没有在一起?
他们一家人都热切地看着我,好像下一秒我就能把刘敏从背包里拎出来一样。
他们喊:回来……别跑啊……大冰哥哥你跑什么跑……
第1000次遭遇这个提问,第1000次落荒而逃。
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时,我只能跑。
(二)
跑得出追问,跑不出追忆。
如果回忆拴不住,就用文字追上它,再把它捉进故事里。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叫刘敏,中国有13,000多个人和她同名,光我手机通讯录里就有3个,普普通通的一个名字而已,不是恋人不是情人不是爱人不是家人,却像纳鞋底子一般,大锥子捅进去穿回来,结结实实纳在我心底。
刘敏是个武汉姑娘,超级养眼,画里爬出来的一样,不是杨家埠年画,而是北条司《城市猎人》漫画中的美少女,大眼生生,尖俏的下巴,甩啊甩的松松的马尾辫。
那个年代的女主持人们尚流行国字脸,唯独她是开麦拉face(camera face,比较上镜的脸),脸也小腰也细,个子也不矮,胸也……那个凑合吧,我最初很奇怪她干吗要来当主持人啊,她去当个平面模特该多好啊。
15年前我初见她,她蹲着,捧着一个巨大的玉米,仓鼠一样地啃着……真能吃啊。她抬头看看我,眯起眼笑,两肘一沉,咔嚓一声把玉米棒子断成两截。
秋风萧瑟,我们捧着玉米棒子咯吱咯吱,并肩蹲在演播室门口的台阶上。她含着满嘴的玉米粒粒儿,含含糊糊地说:大冰,你的这个艺名起得不太好……
她说:如果你叫大腿的话,可能早就红了呢。
她啊哈啊哈地笑,然后用胳膊肘子戳我:你怎么不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里的玉米慢慢地嚼。
我那时遭遇职业排挤,岌岌可危地站在下岗边缘,心情抑郁,塞满了火药,一点就炸。同事们谁见了我谁躲着我,没人愿意和我开玩笑……唯独她愿意觍着脸问我:怎么样大腿,你现在心情好一点儿了没?敢不敢笑一笑?
我说不敢!
她完全无视我的冷脸,她说你看,我会斗眼儿!
她说你看,我能用鼻孔眼儿把玉米粒儿喷出两米远……
……我没和她单挑,因为她告诉我她当了十几年的兵,擒拿格斗还是会一点儿的。她说她弟弟和我同岁,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让哭就哭让笑就笑。她说,不就是被人穿小鞋吗,多大点儿事。好了马上就要上台录节目了,不要苦着一张脸了,来,笑一笑。
她说你笑得怎么这么难看?要笑就笑得彻底一点儿好不好,来来来,重新笑一次,12颗门牙全露出来……我把脸别过去,她揪着我耳朵又给正了回来。我别,她正,我别,她正,烦死人了。
我和她认识的第一个小时就腻歪死她了。
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怎么初次见面就动手动脚的,而且话痨,而且自来熟,而且人来疯,而且如此之不注意形象。
那天她站起身来,触目惊心的一双拖鞋,早市上15块钱两双那种。高跟鞋倒也带了,用发带拴在一起,她褡裢一样往肩上一撂,然后大步流星叭叭走,左手一个装满化妆品的塑料袋,右手一个拉不上拉链的行李箱,大裙子小熨斗露着角……这是来录节目的还是来甩货的?
她扭头冲我笑:跟上,快点儿跑,趁着观众还没进场。
跑也不好好跑,她说你看,我会单脚跳。
跳来跳去跳掉了拖鞋,我帮她捡起来,发自肺腑地苦笑——搞什么搞,这头蹦蹦跶跶的大丫头当真是来当主持人的吗?
说也奇怪,苦笑归苦笑,心情却莫名地好了一点儿。她好像有种很神奇的能力,不知不觉中就能把人头顶的乌云撕开一线天。
神奇的还在后面,一场节目搭档着主持完,我整个人都放晴了。
散场时我拽住她的行李箱不撒手,我不管,我从未有过这么默契的搭档,你下期节目必须还来,你下期节目还来好不好?她背着手笑,她说:那你做个斗眼儿给我瞧瞧。
她说:看吧,这不是笑了吗,心情好一点儿了没?
她掏兜,两个玉米粒,自己鼻孔眼儿里塞一个,帮我在鼻孔眼儿里塞一个。她说,如果你能赢,我就不走了。
……
她输了。
她后来和我搭档主持了200期节目,那个节目名叫《阳光快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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