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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四面树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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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陵被拍得一激灵,他猛地扭头一看,只见朱厚照白衣站在他的背后,杨陵哎呀一声,急忙穿上靴子跳下地来,刚刚御极的正德天子按住他肩膀道:“瞧你的模样也累的不轻,就不要跪了,我今天被人跪都烦了,自个儿也跪的腰酸背疼。”

他舒展了下腰肢,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杨陵在这位平易近人、从无尊卑观念的太子身边随便惯了,可是如今朱厚照已经是皇帝了,见了皇帝却不施礼,他心里还真有点惴惴不安,但朱厚照的手还按在他肩膀上,他也不好挣开。

杨陵只好苦笑道:“臣巡视各道宫禁刚刚回来,皇上,如今你已经是九五至尊,这称呼上也该改一改了。”

朱厚照苦笑了一下说:“我……朕还不太习惯,反正不在百官面前,你我还象在东宫时一般便是了。”

杨陵问道:“皇上,您不是在乾清宫正殿为先帝守灵么?怎么一个人来了这儿?”

朱厚着摆手道:“被那些人吵得烦死了,一个个象商量好了在演戏似的,隔一会儿就哭一阵儿,还总得叫我领苦,我就借着尿遁逃出来了。”

他长吸了口气,留恋地端详着东暖阁内熟悉的摆设,轻声叹道:“好想念父皇,刚踏进这屋子的时候,我就感觉父皇象是还在里边似的。在里边批着奏折,见到我来了,开心地叫内侍端上蜜饯干果……”

他这一说,眼睛里又溢起了泪珠道:“很小的时候,父皇抱着我,就是在这里,亲手教我写字,教我画画,有时候他批阅奏折,就让我在一旁练字。

记得有一次我趁他出恭的时候,拿了笔在奏折上乱涂乱画,等父皇回来。为了向大臣交代,只好故意打翻墨汁把那些奏折染了,这才瞒过朝臣。就这样子,六科给事中还是上了十几道折子责备父皇。”

朱厚着出神地道:“那一次,父皇头一次对我发了脾气,他罚我抄写《三字经》三十遍,我只抄了两遍就不耐烦了。于是磨着刘瑾、张永几个认识字的太监帮我,他们硬着头皮帮我抄了,我知道父皇一定看得出来,可是他还是故作不知饶过了我。如今想起了好生内疚,我真想让父皇再罚我一次,我就坐在他旁边,认真地抄书给他看。”

朱厚照说的泫然泪下。杨陵听了暗自感动,从古至今宫闱父子兄弟们勾心斗角的事多了,象这样的父子情深能有几人?

朱厚照说到这儿嘴角一撇,晒笑道:“我跪在大殿上,按着内侍地提醒该上香时上香,该磕头时磕头,该哭时才能哭。我也不知道这是思念先帝还是演给谁看的,吵得我昏头转向,有些人假惺惺的,偏哭得比谁都伤心,真是不耐烦守下去了。”

杨陵暗道:“这些排场礼仪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也难怪这个藐视礼仪的小皇帝看不惯。”他灵机一动道:“皇上,你既思念先帝,又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不如今夜就在这里秉烛抄书,把那《三字经》抄足三十遍,以慰先帝在天之灵吧,这样掉念岂不胜过大殿上的三跪九叩。”

朱厚照闻言面上一喜,赞道:“说的对,我把父皇昔年惩罚地抄书今日抄足,父皇在天有灵,看到我真心悔过,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当下朱厚照摩拳擦掌,坐到了龙书案后。如今这龙书案上也铺了一层白绫,杨陵从案旁瓷瓶中取出一卷纸来铺在案上,用翠玉镇纸压好,轻轻研磨着砚台。

朱厚照拈起笔来,瞧见杨陵站在案旁,便道:“你也搬张椅子坐下吧,我知道你巡视宫禁一定比我还有乏得多。”

见杨陵摇头不肯,朱厚照又道:“坐了吧,不必拘于臣礼,现在父皇去了,朕能说知心话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人了,自从第一眼见你时,我就感觉你与众不同,你看着是时,既没有畏惧之意,也没有别人那种讨好的眼神,我喜欢这种平常人的感觉,你也坐了吧,一边研磨一边陪我说话儿。”

杨陵听他这么好所了,瞧瞧殿内没有旁人,这才答应了,搬了把椅子左在正德旁边。正德认认真真地默写着百家姓,杨陵在一旁研着磨,仔细端详,正德倒真是写的一手好字。

朱厚照四字一句,写到“酃鲍史唐”时忽然停下了,他端详着唐字半晌,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杨陵道:“对了,我才想起来,唐姑娘在你府上可还好么?”

杨陵见他瞧着唐字发呆时,心中已经觉得不妙,这时听他出口询问,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这几日正德还一直没有顾上问他,如今看来是瞒不过去了,杨陵只好硬着头皮把鲍副将杀人灭口、唐一仙生死未卜的事从头到尾大概的说了一遍。

正德听罢怅怅地望着那个唐字许久不语,眼神迷茫茫的,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杨陵想起那天率兵搜到悬崖边见到那沾满鲜血的刀柄,又回忆起初在莳花馆遇到的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儿,一时也心中伤怜,怅怅然地说不出话儿来,两个人就这么痴痴地坐在那儿,只听得灯花劈剥声响。

朱厚照才是15岁的少年,对唐一仙处见时产生的朦胧好感和情愫,还没有到不可割舍的深厚程度。可是这毕竟是他喜欢上的第一个女孩儿,今日弘治帝驾崩,他的心情本已经悲伤到极点,再听了这消息,心中更加失落。

他倒没有迁怒于杨陵,痴痴想了半晌,朱厚照面上忽然浮起一片冷肃地杀气,冷笑着道:“唐姑娘重伤坠崖!鲍尽忱……刘士庸……鲍、尽、忠,好,很好,我记住了……”

朱厚照握笔地手一紧,使劲儿向下一顿,那枝衡水侯店特供的红木狼毫啪地一声断成两半。就在这时,殿门哐啷一声,涌进一群人来,随即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大声道:“皇上……,你……你大胆!”

杨陵吓了一跳,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叱喝皇上?他跳起来向外一看,只见**个身着孝衣的大臣站在面前。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认识的大学士也赫然在内,当先厉叱的那位老大人白发白须,老态龙钟,正满面通红,对他怒目而视。

杨陵这才恍然,方才他与正德并肩而坐。不讲尊卑地朱厚照不在乎,可这些臣子们看了会怎么想?正德抬起头来瞧见王琼神情,不在意地道:“王尚书何必惊怒呢,是我……是朕要他坐着回话的,先递敬重诸位老臣,私苑奏对时必茶座伺候,朕就不能体恤下臣子么?”

六部九卿的诸位大臣见杨陵如此逾礼,竟与皇帝比肩而坐,人人又骇又怒,朱厚照这番话虽然抬出先帝来堵他们的嘴,但杨陵哪能与弘治礼贤的老臣比资力,况且那些老臣尽管受了赐座,也没人敢跟弘治比肩而坐的。

王琼平生最重礼教,仍愤然道:“皇上赐座。那是皇上的恩德,可是做臣子地与皇上并肩而坐,真是无父无君、有悖纲常,实乃禽兽也!”

怎么两句话不到,我就变成禽兽了?杨陵听得莫名其妙,心中也有些恼火,可是瞧这位老大人白发苍苍,年纪足以做他爷爷了,他只好压了压火又忍了下来。

正德皇帝不耐烦地道:“王尚书,你到底有什么时来见朕?”

他这一问倒提醒了王琼,王尚书狠狠地瞪了杨陵一眼,转身向正德拜道:“皇上,老臣请皇上移驾乾清宫正殿为陛下守灵。”

正德听了蹙眉道:“乾清宫正殿人多嘈杂,朕实在不耐的很,先帝昔年曾在这里亲手教导朕读书写字,朕今天晚上想在这里默撰文章,用以掉念先帝。”

王琼听了悚然变色,慌张地道:“皇上,人子尽孝,无论天子庶民,皆应尽心尽礼。先帝大行,皇上当率文武百官为先帝守灵,此乃圣人遗制,祖宗家法,岂可废之?皇上居此悼思先帝,虽是用心良苦,但却与礼不合,臣请皇上立刻赴乾清宫守灵,太后和公候百官都等着皇上您呐。”

正德忍着气道:“朕悼念先帝,自有朕的主意,你等且先下去吧。”

王琼大怒起身,老态龙钟的跨前两步拱手施礼道:“皇上是天子,一言一行皆为天下人的表率,岂可擅该礼制?”

他一眼瞧见正德写地字,虽是背向而视,仍认出是篇《百家姓》,心中更加恚怒,他一指那墨迹淋漓的纸张道:“这文字与悼念先帝又有何相关?”

一牵涉到圣人礼制,王琼可不肯向正德妥协了,语气立时变得咄咄逼人。他是礼部尚书,弘治大敛治丧的主持官,在这些问题上,便是刘健等三位大学士都得听他的,是以旁边站着的六部九卿虽不发一言,但神态脸色显然与他同仇敌忾。

杨陵见这老臣咄咄逼人,弄得正德十分难堪,眼看又要小孩气发作,有心替他们转圜一下,忙道:“王大人,皇上思念先帝,因此才来到先帝居住的东暖阁。睹物思人,未尝不是人子的孝心,大人不如先回转大殿,待皇上写完这篇文章,便去殿上守灵罢了。”

王琼听了这番大逆不道、忤逆先帝的谗言,不禁勃然大怒,他倏地抓起桌上的砚台向杨陵掷去,口中怒喝道:“你这佞臣贼子,先与皇帝并坐,目无君上,如今身为臣子不尽心竭力劝阻皇上,还要再进谗言,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王尚书这一话,顺带着牵连卷纸也带飞了起来,刮到正德脸上,尚未干透地墨迹顿时在正德脸上流下两到黑痕,杨陵向旁一闪,那砚台啪地一声打在殿柱上碎成几块,汁水四溅摔落在地。

正德皇帝见王琼口口声声什么君臣父子,但是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却如此气焰嚣张。藉着维护什么礼仪君臣,飞扬跋扈的不可一世,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弘治待臣子极是优渥纵容,他自幼孤苦,为人又有些软弱,临政时日一久,这些老臣们也习惯了只要占住个理字,就在他面前慷慨沉辞,从来都是直颜犯上的,何况如今对着正德这个小皇帝?

谢迁见正德皇帝脸色铁青,已似要大怒了,连忙跪倒在地道:“请皇帝遵守礼仪遗制。立即移驾乾清宫。”

他这一跪,其他臣子都跪下了,异口同声道:“请皇上立即移驾!”

六部九卿跪地促驾,那声势一时将正德也压住了,他强忍了怒气,只得说道:“众卿平身,朕……朕去便是了。”

刘健见他服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不料正德马上一指王琼,问道:“王尚书,你口口声声讲什么君臣父子,如今在朕的面前如此嚣张跋扈,可算失礼么?”

王琼一怔,瞧见正德脸上墨痕,也觉得自己方才过于孟浪,已经失了臣仪了,他遍跪倒说道:“臣万死,一时激愤,在皇上面前失了为人臣子的礼数,请皇上治罪。”

正德冷笑一声道:“岂止失了礼数,这墨迹都拍到朕的脸上了,还不是大不敬地罪过么?”

王琼直着脖子磕了个头,昂昂然地道:“臣有罪,愿受皇上惩罚,只要皇上立即移驾乾清宫,臣万死不辞!”

正德皇帝大声道:“好,干脆!你认罪便好,杨陵,立即把王琼抓起来投入天牢!”

众位大臣闻言纷纷跪地求情:“皇上恕罪,王尚书忠心耿耿,一时出言无状,请陛下宽恕。”

杨陵也劝道:“皇上御极登基的大日子,怎好囚禁朝中大臣?请皇上赦免了王大人吧。”

王琼听了冷笑道:“你这佞臣闭嘴,老臣对皇上不敬,自该受皇上的惩罚,你侍宠而骄,不守臣礼,鼓惑帝君,早晚必受严惩!”

正德听了恼羞成怒,他涨红了脸指着杨陵愤愤地道:“你也不奉朕的旨意么?”

杨陵见他怒记得啊,不敢再继续劝解,只得招过了侍卫,将王琼押了下去。正德这才冷哼一声,也不理会群臣,径自一甩袖子跨出房门去了。

众臣纷纷起身,看向杨陵的眼光,多有鄙夷愤怒之色。

李东阳瞧着杨陵,心中暗想,“这人身为小小侍读时,就敢设计向先帝揭发外戚权臣的不法勾当,该是个耿直忠臣的臣子才是,何以天子孟浪无行,他身为皇上宠信地近臣不出言劝阻反而予以纵容?若说他贪慕权势奉迎皇上吧,凭他为妻子甘冒杀头之罪抗拒圣旨的行为却又不象,这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他故意慢腾腾的起身落在最后面,等群臣都走光了,才对杨陵意味深长地道:“为官者当谨身修德、勤政爱民、时时自省已咎,你深蒙帝恩,当思忠君报国,且勿骄狂任性、自误前程呀。”杨陵无奈地道:“李大人,下官焉敢媚君惑上?唉!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等回头找到机会下官一定回为王大人进言的。大人不必担心,莫非大人忘了大学士金殿持锤追打寿宁候的事了么?有此成例在先,王尚书寝宫夺砚非掷杨参将算得了什么罪过?”

李东阳听他提起自己与寿宁候大闹金殿的时,不由微微一笑,深深凝望了他一眼道:“如此最好,少年得志,更该谨慎谦虚,忠君报国,杨大人千万莫把自己归入寿宁候一流才好。”

李东阳说罢转身离去,杨陵瞧着他背影,想起方才六部九卿诸位大人瞧着自己悻悻然的神色,不由苦笑一声:“今日弘治帝驾崩,对我可是流年不利啊,先是得罪了外戚,现在又得罪了内阁,除了那位正德皇上,自己怕是已处处树敌,危机重重了!”

杨陵正想着,门口儿人影一闪,一个人影儿闪了进来,一进门就向他谄笑道:“杨大人好本事,王琼这老匹夫倚老卖老到处指手画脚,咱家伏侍东宫的时候,他就不只一次向皇上递折子说咱们爷们诱导太子嬉玩,害得咱家和张永、大用等人屡受先帝责斥,如今他被关进大牢,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啦!”

杨陵定睛一瞧,眼前站着的人满面春风,正是刘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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