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盖娅 ·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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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姆是一位老先生。他用音乐般的声调和抑扬顿挫吟诵了一遍长达二百五十三个字的名字。
“在某种程度上,”他说,“这串名字就是我的略传。它可以让听到的、读到的或者感应到的人,了解我的背景、我在整体中扮演的角色,以及我的种种成就。然而,五十多年来,我都习惯别人称我杜姆。如果还会提到其他的杜姆,我可以改称杜姆安迪欧。而在不同的专业领域中,我还会使用一些不同的简称。每过一个盖娅年,在我的生日那天,我都会在心中默诵一遍自己的全名,就像我刚才念诵给你们听那样。这样做能令人印象深刻,但我自己难免感到尴尬。”
他又高又瘦,几乎到了皮包骨的地步。虽然他行动相当迟缓,深陷的眼珠却闪着异样的青春光芒;高挺的鼻子又细又长,可是鼻孔张得很大;双手虽然布满青筋,不过看不出关节炎的迹象。他穿着一件很长的袍子,颜色跟他的头发一样灰。袍子一直垂到足踝附近,下面是一双凉鞋,脚趾全部裸露在外。
崔维兹问道:“阁下,请问您高寿?”
“请称呼我杜姆吧,崔。使用称谓显得太正式,会使你我难以自由交换意见。以银河标准年计算,我刚满九十三岁,可是根据盖娅年,我还要再等几个月,才会庆祝九十岁的生日。”
“如果要我猜,我会猜您顶多不过七十五岁,阁……杜姆。”崔维兹说。
“以盖娅的标准而言,崔,不论我的实际年龄或者外表,其实都不能算老。不过别提这个了,大家吃饱了吗?”
裴洛拉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餐盘,里面还剩下不少食物,他从来没吃过烹调这么随便的一餐,简直淡而无味到了极点。他用心虚的口吻说:“杜姆,我可不可以问一个冒昧的问题?当然,如果冒犯了您,请您务必明讲,我会马上收回。”
“请说吧,”杜姆笑道,“不论你对盖娅哪方面感到好奇,我都很乐意为你解释。”
“为什么呢?”崔维兹立刻追问。
“因为两位是我的贵客。我能听听裴的问题吗?”
裴洛拉特说:“既然盖娅上的万事万物,分享着同一个群体意识,那么您身为这个群体的一分子,又如何能吃这份食物呢?它显然也是群体的一分子。”
“有道理!可是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循环。我们必须进食,而我们所吃的每一样东西,不论植物或动物,甚至包括没有生命的调味料,都是盖娅的一部分。可是,你知道吗,我们不会为了娱乐或运动而杀生;当我们不得不杀生的时候,也不会让生灵遭受无谓的痛苦。只怕我们从来不曾在食物的色香味上多花功夫,因为盖娅人除非需要食物,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吃东西。你们认为这顿饭并不算享受,裴?崔?嗯,吃饭本来就不该是一种享受。
“不管怎么说,被我们吃进去的东西,仍是这颗行星意识的一部分。只要其中某些成分和我的身体合而为一,它就能分享较多的整体意识。我死去后,也一样会被吃掉,纵使只是被细菌吃掉。到了那个时候,我能分享的整体意识就小得多了。但是总有一天,我的某些部分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转移到许多人身上。”
裴洛拉特说:“这是一种灵魂的轮回。”
“一种什么,裴?”
“我说的是一则古老的神话,不过有些世界依然很流行。”
“啊,我竟然不知道,改天你一定要告诉我。”
崔维兹说:“可是您的个体意识——您之所以是杜姆的各种特质——却永远无法完全重组。”
“不能,当然不能,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仍会是盖娅的一部分,那就够了。我们这里有些玄学家,想到或许该设法建立对于过去的群体记忆,可是‘盖娅意识’认为实际上是行不通的,而且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反倒会模糊了现有的意识。当然,如果大环境逐渐改变,‘盖娅意识’或许也会跟着改变,但在可预见的未来,我却看不出有任何机会。”
“为什么您必须死呢,杜姆?”崔维兹问道,“既然您九十几岁还老当益壮,难道这个群体意识就不能……”
杜姆首度皱起了眉头。“绝对不能。”他说,“我能作的贡献就只有那么多。每一个新的个体,都是分子与基因的一次重新组合。如此才能产生新的才干、新的能力,才能为盖娅作出新的贡献。我们必须不断补充新血,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腾出空位。我已经比大多数人贡献了更多,但我仍有本身的极限,如今也渐渐逼近了。我不想活过生命的大限,正如我不愿在大限之前死去。”
说到这里,他好像发觉气氛突然转趋沉重,于是站了起来,向两位客人伸出双臂。“来吧,崔,裴,到我的工作室去,我给你们看看我自己做的一些艺品。希望你们不会见笑,老头子难免也有点虚荣心。”
他带领两位客人来到另一个房间,在一张小圆桌上,摆着许多灰暗的透镜,全都两两成对连在一起。
“这些,”杜姆说,“都是我设计的‘融会镜’。我并不算个中翘楚,但我专研‘无生融会镜’,而名匠几乎都懒得在这方面花工夫。”
裴洛拉特问道:“我能拿一个来看看吗?会不会很容易打碎?”
“不会的,如果你想试试,大可用力摔到地板上。但最好还是别那样做,振荡可能令它的敏锐度降低。”
“要怎样使用呢,杜姆?”
“把它放在眼睛上面,它就会紧紧贴住。这种装置不会透光,恰恰相反,它可以遮蔽令你分神的光线。不过,感觉仍会经由视神经传到大脑。它能使你的意识变得更敏锐,以融入盖娅其他各个层面。换句话说,如果透过它观看一堵墙,你将体会到那堵墙自己的感觉。”
“太奇妙了。”裴洛拉特喃喃道,“我可以试试看吗?”
“当然可以,裴,你可以随便选一个。每一个的构造都不尽相同,可以显示墙壁——或是你观看的任何无生物——意识中各种不同的风貌。”
裴洛拉特拿起一副放在眼睛上,立刻感觉镜片贴住眼球。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一动不动呆立良久。
杜姆说:“你看够了之后,将两手放在融会镜左右两侧,向中间压一下,它就会自动脱落。”
裴洛拉特依言照做,镜片果然落下来。他猛眨一阵眼睛,又伸出双手揉了揉。
杜姆问道:“你有什么体会吗?”
裴洛拉特说:“很难形容,墙壁似乎变得闪烁晶莹,有时好像又变成流转的液体。它似乎有一副骨架,而且几何结构不停变换。可是我……我很抱歉,杜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杜姆叹了一声。“你并没有融入盖娅,所以你看到的和我们不同。我本来就在担心这件事,真糟糕!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虽然这些融会镜主要的价值在于艺术欣赏,不过它们也有实际的用途。因为一堵快乐的墙壁,也就是一堵长寿的墙壁、实用的墙壁、有效的墙壁。”
“快乐的墙壁?”崔维兹笑着问道。
杜姆说:“墙壁具有一种微弱的感觉,和人类所谓的‘快乐’相仿。只要是设计精良、根基稳固、结构匀称而不至产生难过的应力,它就是一堵快乐的墙壁。力学原理虽然能帮工程师作出优良的设计,但唯有使用合适的融会镜,才能真正微调到原子的尺度。盖娅的雕刻家想要做出一流艺术品,没有精巧的融会镜是绝对办不到的。而我所制作的这种特殊式样,不怕你们笑我自夸,可以说是有口皆碑。
“‘有生融会镜’并不是我的专长,”就和任何人提到自己的嗜好一样,杜姆越说越兴奋,“不过道理相同,它能让我们直接体会到生态结构。盖娅的生态相当简单,跟其他行星并无不同,但是,至少我们希望能把它变得复杂些,好让整体意识更加丰富。”
裴洛拉特似乎有话要说,崔维兹却举起手来对他挥了挥,示意他别插嘴,然后自己问道:“既然所有的行星都只有简单的生态,您怎么知道盖娅有可能超越这一点呢?”
“啊,”杜姆的双眼闪耀出机智的光彩,“你在测验我这个老头子。其实你跟我一样明白,人类的故乡‘地球’曾经拥有极其复杂的生态。只有简单生态的仅是那些次级世界,也就是所谓的衍生世界。”
裴洛拉特不甘心保持沉默。“这正是我钻研了一辈子的题目。为何唯独地球产生复杂的生态?它跟其他世界有什么不同?为什么银河其他百千万个世界——那些能够产生生命的世界——都只发展出大同小异的植物生命,顶多还有一些小型的、没有智慧的动物?”
杜姆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这里有个传说。或许只是个传奇故事,我不敢保证它的真实性。事实上,它听起来的确像是虚构的故事。”
宝绮思直到现在才走进来,刚才吃饭时她并没有在场。她换了一件银色的衣裳,质地极薄极透明。
她冲着裴洛拉特微微一笑,裴洛拉特连忙起身说:“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才不会呢。我刚才在赶几份报告,以及其他的工作。现在我可以加入你们吗,杜姆?”
杜姆也早就站了起来(不过崔维兹却始终坐着)。“万分欢迎,你让我这对老眼为之一亮。”
“我穿这身衣裳,就是专门为了让您养眼的。裴已经达到不动心的境界,而崔根本不喜欢这一套。”
裴洛拉特说:“如果你认为我对这些事不动心,宝绮思,哪天我会给你一个惊奇。”
“那一定是个可爱的惊奇。”宝绮思一面说,一面坐了下来,两位男士也跟着她一同坐下。“请继续,别让我打断你们。”
于是杜姆说:“我正要告诉两位客人有关‘永恒之境’的故事。想要了解这个故事,必须先了解一个理论:很多不同的宇宙可能同时存在,事实上应该是无限多。宇宙中所发生的每一个事件,其实都有可能不会发生,或是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众多的可能性中,每一个都会导致未来的一连串事件,而每个未来都会多少有些不同。
“宝绮思可能刚才并未进来,她也可能早一些加入我们,或者早很多,或者现在才走进来。她也许会穿不同的衣裳,即使穿着这件衣裳,她也可能不会遵从风俗,对老者露出淘气的笑容。光是她走进来这件事,就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可能,而在众多的可能性中,每一个都会使宇宙跨入不同的轨迹。以此类推,每一个事件的不同版本,不论事件多么小,都会使宇宙的未来有所不同。”
崔维兹有点坐不住了。“我相信,这是量子力学中一个很普通的臆测。事实上,还是非常古老的一个。”
“啊,原来你听过,但还是让我继续说下去。请想象人类有办法将无限多的宇宙通通冻结,并任意游走各个宇宙,还能从中选取一个真实的宇宙,暂且不论‘真实’在此作什么解释。”
崔维兹说:“我听得懂您的话,甚至能够想象您所描述的观念,但我就是无法相信这种事情真会发生。”
“其实,我也不能全盘接受,”杜姆答道,“因此我才会说,它从头到尾都像个传奇。然而根据这个传奇故事,有些人能够跨出时间坐标,对无穷多个可能成为真实的宇宙一一检查。这些人叫做永恒使者,他们跨出时间坐标之际,就是进入了永恒之境。
“这些人的任务,是要选择一个最适合人类的‘实相’。他们曾经不断修正自己的决定——故事发展到这里,情节变得十分琐碎,我得提醒你们,这个故事是以冗长的史诗形式写成的。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宇宙(故事是这么说的),而在这个宇宙中,整个银河唯独地球拥有复杂的生态系,也只有地球能发展出足以创造高科技的智慧型物种。
“他们判断人类在这个情况之下最为安全,于是将这一串事件固定为实相,便终止了这项工作。因此,如今银河中只有人类一种智慧生物。而人类在殖民银河的过程中,有意无意间带了许多动植物和微生物同行,结果在各个行星上,源自地球的物种往往征服了原有的生命。
“在朦胧迷蒙的几率空间里面,其实还有其他许多实相存在,而在那些实相中,银河拥有许多种智慧生物。可是我们全部无法触及,我们被单独禁锢在这个实相之中。在这个实相所发生的每个行动或事件,都会产生许多新的分枝,但是宇宙每次分歧时,只会有一个分枝成为实相的延续。所以说,应该有数量众多的潜在宇宙——或许有无限多——从我们的实相中产生,但理论上它们都是类似的,也就是说在每个潜在宇宙中,我们这个银河都只有单一的智慧生物。或许我应该说,另类宇宙所占的比例实在太小太小了,这是因为可能性有无穷多,排除任何可能都是危险的断言。”
他停了一下,微微耸了耸肩,又补充道:“至少,故事是这么说的。这个故事早在盖娅建立之前就在流传,我不敢保证它是真的。”
其他三人一直都在专心聆听。此时宝绮思点了点头,好像她早就听过这个故事,点头是代表杜姆并没有讲错什么。
裴洛拉特则维持着庄严肃穆的神态,将近一分钟之久,然后他握紧拳头,用力打在座椅扶手上。
“不,”他用嘶哑的声音说,“这毫无意义。我们无法凭借观测或推理,来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所以它只能算一种臆测。但是姑且不追究这一点,假设它的确是真的!我们置身的这个宇宙,仍旧只有地球发展出丰富的生命和智慧型物种,所以在这个宇宙中——不论它是仅此一家,还是无限多个可能中的一个——地球这颗行星一定有什么独一无二之处。我们仍然要探究这个唯一性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又是好一阵子静默,结果是崔维兹最先作出反应,摇了摇头。
“不对,詹诺夫,”他道,“话不是这么说。让我们作一个假设:在银河的十亿颗可住人行星中,只有地球(纯粹出于巧合)发展出丰富的生态,最后终于产生智慧生物,这样的机会是一比十亿兆,也就是十的二十一次方分之一。那么在这个前提下,在十的二十一次方个潜在实相中,就有一个实相含有这样的一个银河,而那些永恒使者刚好选择了它。因此在我们这个宇宙的这个银河中,只有地球这颗行星能够发展出复杂的生态、智慧型物种,以及高等的科技——这并不是因为地球有什么特别之处,纯粹只是一种巧合。”
“事实上,”崔维兹继续以深思熟虑的口气说,“我认为应该还有许多其他的实相,其中唯一发展出智慧型物种的行星,分别是盖娅、赛协尔或端点星,或是某颗在这个实相中毫无生命迹象的行星。当然还有更多的实相,对应于银河中不仅只有一种智慧型物种,而它们的数目一定很庞大,所以比较之下,上述的极端情形仅占极微小的比例。我相信,如果那些永恒使者检查过足够多的实相,他们就会发现其中有一个,对应于每颗可住人行星都独立发展出智慧型物种。”
裴洛拉特说:“难道你就不能假设,永恒使者找到一个特殊的实相,其中的地球和其他实相中的地球都不相同,特别适于发展出智慧?事实上,你还可以进一步假设,永恒使者找到一个特殊的实相,其中的银河和其他实相中的银河都不相同,只有地球一颗行星能够发展出智慧。”
崔维兹说:“你可以这么假设,但我认为我的版本比较有道理。”
“那纯粹是主观的认定,当然……”裴洛拉特有点冒火,杜姆赶紧打岔道,“这只是逻辑上的诡辩。好啦,我们不要破坏一个愉快闲适的夜晚,至少我自己十分珍惜这个气氛。”
裴洛拉特勉力放松紧绷的情绪,让火气慢慢消退。最后他终于露出笑容,并且说:“遵命,杜姆。”
宝绮思一直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崔维兹原本一直瞅着她,这时突然说:“这个世界又是怎么来的,杜姆?我是指盖娅,以及它的群体意识。”
杜姆仰着头,以高亢的音调笑了几声。当他再度开口的时候,一张老脸堆满了皱纹。“仍旧只有传说!当我读到有关人类历史的记载时,有时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历史记载不论怎样仔细地收藏、归档、电脑化,时间一久总会模糊不清。故事像滚雪球般增加,传奇则像灰尘般累积。愈是久远的历史,积聚的灰尘就愈厚,最后终于退化成了传说。”
裴洛拉特说:“我们历史学家对这种过程相当清楚,杜姆。传说自有吸引人的地方,大约十五个世纪前,列贝尔・坚纳拉特就说过:‘精彩的假戏驱逐乏味的真相’。现在这句话已经被奉为‘坚纳拉特定律’。”
“是吗?”杜姆说,“我还以为这只是我自己发明的讽刺呢。嗯,由于这个坚纳拉特定律,我们的历史充满朦胧的美感。你们知道机器人是什么吗?”
“我们到了赛协尔才知道的。”崔维兹随口答道。
“你们看到过?”
“不,有人问过我们相同的问题。当我们作出否定的回答后,他就向我们解释了一番。”
“我懂了。你们可知道,人类曾和机器人共同生活过一段岁月,但相处得并不好。”
“这点我们也听说了。”
“机器人都受到所谓‘机器人学三大法则’的严格约束,这可以追溯到史前史。三大法则有好几种可能的版本,根据正统的看法,内容如下:‘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二、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三、在不违背第一法则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等到机器人变得愈来愈聪明能干之后,它们就对这些法则,尤其是至高无上的第一法则,作出愈来愈广义的诠释,并且愈来愈以人类的保护者自居。它们的保护剥夺了人类的自由,令人类愈来愈难以忍受。
“机器人完全是出于善意。它们显然都在为人类着想,为所有人类的幸福不断努力,偏偏适得其反,更加令人无法消受。
“机器人的每一步进化,都使这种情况更为变本加厉。后来机器人更发展出精神感应力,表示连人类的思想都瞒不过它们,从此以后,人类的行为便受到机器人更严密的监督。
“与此同时,机器人的外形变得愈来愈像人类,可是行为仍是不折不扣的机器人,徒具人形只让它们更惹人反感。所以,这种情况当然会有个了结。”
“为什么‘当然’呢?”裴洛拉特一直聚精会神听着,直到现在才发问。
杜姆说:“这是钻逻辑牛角尖的必然结果。最后,机器人进步到了具有足够的人性,终于体认到人类为何憎恶它们,因为它们名义上虽然为人类着想,实际上却剥夺了人类应有的一切。结果机器人不得不作出决定,不论人类照顾自己的方式多么拙劣和没效率,也许还是让人类自生自灭比较好。
“因此,据说永恒之境就是机器人建造的,而永恒使者正是那些机器人。它们找到一个特殊的实相,认为人类处身其中最为安全——也就是独处于银河中。在尽完照顾人类的责任之后,为了切实而彻底地奉行‘第一法则’,那些机器人遂自动终止运作。从此以后,我们才算是真正的人类,靠自己的能力,独力发展一切。”
杜姆顿了一下,视线轮流扫过崔维兹与裴洛拉特,然后说:“怎么样,你们相信这些说法吗?”
崔维兹缓缓摇了摇头。“不相信,我从未听说有任何历史记载提到这种事。你呢,詹诺夫?”
裴洛拉特说:“某些神话跟这个故事似乎有类似之处。”
“得了吧,詹诺夫,我们随便哪个人编个故事,只要加上天花乱坠的解释,都能找到合拍的神话传说。我指的是历史,是可靠的记载。”
“喔,这样的话,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杜姆说:“我并不意外。早在机器人销声匿迹之前,许多人为了追求自由,便已成群结队离开地球,前往更深的太空去建立无机器人的殖民世界。他们大多数来自过度拥挤的地球,当然记得长久以来对机器人的排斥。新的世界一切从头开始,他们甚至不愿回顾过去的痛苦屈辱——人人都像小孩一样,被迫接受机器人保姆的照顾。因此他们没有保留任何记录,久而久之便忘得一干二净。”
崔维兹说:“这不太可能吧。”
裴洛拉特转向他说:“不,葛兰,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每个社会都会自行创造自己的历史,也都喜欢湮灭低微的出身;消极的做法是任其被遗忘,积极的做法是虚构一些英雄事迹。当年的帝国政府,曾经试图抹杀前帝国时代的历史,以便制造帝国永恒的神秘假象。此外,超空间纪元之前的历史记载,现在也几乎全部消失。而你自己也明白,如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地球的存在。”
崔维兹反驳道:“你不能自相矛盾,詹诺夫。如果整个银河都忘却了机器人,盖娅怎么会记得?”
宝绮思忽然发出女高音般的轻快笑声。“因为我们不一样。”
“是吗?”崔维兹说,“哪点不一样?”
杜姆说:“好了,宝绮思,让我来讲吧。两位端点星的客人,我们的确与众不同。从机器人国度逃出来的流亡团体,其中有一批人循着赛协尔殖民者的路线,最后终于抵达盖娅。只有他们这批人,从机器人那里学到精神感应的技艺。
“你知道吗,那的确是一门技艺。它是人类心灵与生俱来的潜能,却必须通过非常微妙而困难的方式,才有办法发展出来。想要将这个潜能发挥到极致,需要经过许多代的努力,不过一旦有了好的开始,它就会自动发展下去。我们已经花了两万多年的工夫,而‘盖娅意识’就是这个潜能的极致,但至今尚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境。在我们发展精神感应的过程中,很早便体会到群体意识的存在。首先仅限于人类,然后扩及动物,接下来是植物,最后,在几个世纪前,扩大到了行星本身的无生命结构。
“由于这一切都源自机器人,因此我们并没有忘记它们。我们将它们视为导师,而并非我们的保姆。我们总是认为,它们帮我们打开心灵中另一扇门,从此我们再也不希望关上。我们始终怀着感激的心情追念它们。”
崔维兹说:“你们过去曾经是机器人的孩子,现在又成了群体意识的孩子。你们不是跟过去一样,仍旧失去人性的尊严吗?”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崔。我们现在所做的,完全出于自己的抉择,自己的抉择!两者不能相提并论。我们并没有受到外力强迫,是由内而外发展出来的,这点我们绝对不会忘记。此外,我们还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我们是银河中独一无二的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世界和盖娅一样。”
“你们怎能如此肯定?”
“我们当然能够肯定,崔。如果还有一个和我们类似的世界级意识,即使远在银河的另一端,我们也侦测得到。比如说,我们就能侦测出来,你们那个第二基地的群体意识正在起步,但这只是最近两个世纪的事。”
“就是在骡乱时期吗?”
“对,骡本是我们的一分子。”杜姆显得面色凝重,“他是一个畸变种,擅自离开了盖娅。当时我们太过天真,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没有及时采取制止行动。后来,当我们将注意力转移到外在世界时,便发觉了你们所谓的第二基地,于是把这件事留给他们处理。”
崔维兹茫然地瞪着眼睛,好一会儿之后,才喃喃地说:“再来,就接上我们的历史课本了!”他摇了摇头,故意提高音量说:“盖娅这么做,是不是太孬种了一点?他应该是你们的责任。”
“你说得对。可是等到我们终于放眼银河,才晓得过去根本是有眼无珠。因此,骡造成的悲剧反倒成了我们的警钟。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察觉到一个事实,就是我们迟早会面临一个严重的危机。如今危机果然来临,但多亏骡这桩意外事件,我们早已有充分的准备。”
“什么样的危机?”
“一个足以使我们毁灭的危机。”
“我才不相信。你们先后逐退了帝国、骡、赛协尔;你们拥有强大的群体意识,能在千百万公里之外抓住太空中的船舰。你们又有什么好怕的?看看宝绮思,她看来一点都不慌张,她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危机。”
宝绮思将一条美腿搁在座椅扶手上,冲着崔维兹扭动趾头。“我当然不担心,崔,反正你会处理。”
崔维兹使劲吼道:“我?”
杜姆说:“盖娅借着上百种微妙的安排,把你带到这里来,就是要你替我们应付这个危机。”
崔维兹瞪着杜姆,表情渐渐由惊愕转为愤怒。“我?太空如此浩瀚,为何偏偏是我?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管怎么说,崔维兹,”杜姆用近乎催眠的平静口吻说,“就是你了。太空虽然浩瀚,却也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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