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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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鸟一族向来不与他族通婚,因是族规约束,而族规的来历却是比翼鸟的寿命。能汲天地灵气而自存仙修的灵禽灵兽中,似龙族凤族九尾白狐族这一列能修成上仙上神、且一旦历过天劫便能寿与天齐者少有,大多族类寿皆有命,命或千年或万年不等,其中,尤以比翼鸟一族的寿数最为短暂,不过千年,与梵音谷外动辄寿数几万年的神仙相比可谓朝生夕死,与寿数长的族类通婚太过容易酿出悲剧,所以阖族才有这样的禁制。于比翼鸟而言,六十岁便算成年,即可嫁娶。听说萌少两个弟弟并三个妹妹均已婚嫁,尤其是相里家的老三已前后生养了七只小比翼鸟,但比老三早出娘胎近二十多年的萌少,至今为何仍是光棍一条,凤九同小燕饭后屡次就这个问题切磋,未有答案。
是以,今日二人双双将耳朵竖得笔直,等着洁绿郡主点化。
洁绿郡主续喝了一口暖茶,清了一清嗓子,讲起七十年前一位翩翩少年郎邂逅一位妙龄少女后茶饭不思相思成疾非卿不娶以至于一条光棍打到现在的,一桩旧事。
据说,少女当年正是以常胜将军并盛着常胜将军的瓦罐相赠少年,内向的少年回乡后日日睹物思人聊以苟活。自然,当日的内向少年郎就是今日梵音谷中风姿翩翩的萌少。萌少日日瞅着常胜将军和常胜将军的瓦罐思念昔日赠他此礼的少女,常胜将军于萌少,无异于凡人间男女传情的鱼雁锦书,常胜将军今日仙去,萌少今后何以寄托情思?何以怀念当年少女的音容笑貌?是以萌少他如此伤情在醉里仙盘桓买醉。
这个悲伤的故事听得凤九和小燕不胜唏嘘,各自一阵叹息。
小燕道:“既是萌兄娶不到的姑娘,想必是你们族外的?但这个姑娘还活着的话,依老子的想法倒是可以拼一拼,违反族规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子在族里也是天天违反族规没见那帮老头子将我怎么,天天对着一只定情的蟋蟀长吁短叹枯渡时光算什么大老爷们儿的行事!”
凤九心道魔族的长老哪个敢来管你青之魔君,魔族的族规设立起来原本就是供着玩儿的,但他这番话的其余部分她还是颇为赞同,点头称很是很是,复又诚意而热心地向洁绿道:“这个姑娘不晓得姓甚名谁是哪族的千金,或许私下我们也可以帮忙打听打听,如此一来萌少得一个圆满不用日日买醉,我们做朋友的也可安心。”
洁绿又喝一口暖茶,似乎对他们二人的诚恳和仗义微有感动,道:“不知青丘之国九尾白狐族的帝姬,东荒的女君凤九殿下你们是否听说过,那位就是堂兄的心上意中之人。”
凤九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栽了下去,小燕的嘴张成一个圈:“啥?”
待凤九扶着小燕的手爬起来,遥遥望及隔了两条长桌仍自顾饮酒的萌少一个侧面,记忆中,突然有一颗种子落了地发了芽开了花。她想起来了,是说那个瓦罐如此的眼熟。
是有这么一桩事,也的确是发生在七十年前。
七十年前,折颜上神的一位忘年故交来十里桃林拜会他,碰巧遇上来此采桃的凤九,为她的白衣风姿倾倒,一见钟了情。折颜上神这位忘年的故交乃是山神之主,司掌三千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的百亿河山,常居于北荒之地灵霭重重的织越仙山,尊讳称一声沧夷神君。沧夷神君非是上古神族的世家出身,坐到最高位的山神乃是凭的数万年来一力打拼,因此折颜很看得上他,评价他是大洪荒时代之后历出的晚辈神仙中的翘楚,且在翘楚中还要占一个拔尖。
沧夷神君为人果决,瞧上凤九后并无什么迂回,十分坦荡地请求折颜上神走青丘一趟替他说媒,折颜应承了。
没有想到,沧夷数万载助凡世山河长盛的功业和他这份直率坦荡,立刻博得了凤九她老子白奕的欢心。白奕自凤九承袭东荒的君位后,手边头等第一件大事便是想为她找个厉害夫婿以巩固君位,一双老眼阅尽千帆,大浪淘沙筛尽条条才俊亦相中了沧夷。但于这桩亲事,凤九却很不愿意,虽奋力反抗之,奈何对方是她老爹她自然力不能敌,待织越山的迎亲队开进青丘时,还是被他老爹绑进了八抬大轿送上了曲折的成亲路。
沧夷神君其时在凡间处理一起要事,来迎亲的是他手底下一员猛将,凤九从轿帘缝中望了一眼这员比她至少高出六尺的猛将,感觉打不过他,路上还是乖觉些待轿子抬到神宫中再起事为好。届时将神宫闹得鸡犬不宁,最好闹得她不愿下嫁沧夷之事天上天下皆知,看她老头还逼不逼得成她。她这么一打算,心思立刻放宽,前往织越山的途中十分配合,坐在轿中分外悠然,抬轿的几个脚夫也就分外悠然,脚程分外地快,不到半天已到织越山的山脚。
长队如蛇蜿蜒行进山门,忽听得轿外一声惨呼,凤九撩帘一看,却瞧见沧夷那员身高十来尺的猛将正扬起九节鞭抽打一个侍从打扮的纤弱少年。光天化日下,一条壮汉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子家家令凤九看不过眼,随手扯了根金簪隔空疾钉过去阻了长鞭扬下,使了老爹配给她的随从前去责问事情的来由。事情的来由其实挺普通,原来少年并非出自神宫,约莫半途趁水摸鱼混入迎亲的队伍,打算潜入织越山不晓得要干什么勾当。织越山的山门自有禁制,非山中弟子皆无缘入山,少年前脚刚踏入山门门上的五色铃便叮当作响,是以被揪出来挨这顿毒打。少年的双腿似乎挨了重重一鞭,已浸出两道长长的血痕,气息微弱地申辩道:“我、我同家兄走散,原本在清荡山口徘徊,看、看到你们的迎亲队,因从没有见过外族婚娶,所以才想跟着长一长见识,我没有其他的用意。”
凤九远远地瞧着趴伏在地痛得瑟缩的少年,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暂不论这个少年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一个小孩子家想要瞧瞧热闹罢了,织越山何至于这么小气;若是假,明日自己大闹织越神宫正是要将宫中搅成一锅浑水,多一个来捣乱的其实添一个帮手……心念及此,凤九利落地一把撩开轿帘大步流星走过去再一把扶住地上的少年,惊讶状道:“啊呀,这不是小明么?方才我远远瞧着是有一些像你,但你哥哥此时应在折颜处或我们青丘,你怎么同他走散了?唔,或者你先随姐姐上山,过两日姐姐再派人送你回青丘同你哥哥团聚。”扶起他一半做大惊失色状道:“啊呀,怎么伤成这个样子,这可怎么得了,你你你,还有你,快将明少爷扶到我的轿子上头去。”一头雾水的少年被惊慌失措的一团侍从簇拥着抬上轿子时似乎还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九的印象中,被她救起的那个少年极其内向,自打进了她的花轿便一直沉默不语。因他的双腿乃神兵所伤,只能挨着疼直到进入织越神宫中拿到止疼的药粉再行包扎予以救治。她看他咬牙忍得艰难,捣鼓半天,从袖笼中找出小叔送她的一节封了只红头蟋蟀的竹筒,少年人喜欢斗蟋蟀,有个什么玩意事物转移他的注意力兴许能减轻他腿上一两分疼痛。她随手变化一只瓦罐,将蟋蟀从竹筒中倒出来,又凭空变化出另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青头同红头的这只在瓦罐中两相争斗,少年被吸引,垂头瞪圆了眼睛观其胜负。凤九见少年果然爱这个,索性将瓦罐并罐中的蟋蟀一齐送给了他。她拯救他的动机不纯,心中微有歉疚,赠他这个玩意儿也算聊表补偿,少年微红着脸接过,道了声谢,抬头瞟了她一眼又立刻低头:“姑娘这么帮我,日后我一定报答姑娘。”
上山后侍从们簇拥着她一路前往厢房歇息,又将少年簇拥着去了另一厢房疗伤,凤九坐在厢房中喝了一口水方才想起少年口中要报答她的话,遑论他上山来究竟所为何事,于情于理她的确算是救了少年一回,他要报答她在情理之中。但她有点发愁:她至始至终头上顶着新嫁娘的一顶红纱,少年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一分,报答错人可怎么办呢。
这件事在她心上徘徊了一小会儿,侍从急急前来通报沧夷神君回宫。既要应付沧夷又要计划拜堂成亲前如何将宫中闹得鸡犬不宁,两桩事都颇费神,她抖擞起精神先去应付这两桩紧要事了,没有功夫再想起半道上义气相救的那个少年。
自此以后,她没有再见过那个少年。就像是荷塘中的一叶浮萍,被她遗忘在了记忆中的某个角落。若没有和风拂过带起水纹,这段记忆大约就此被封印一隅经年无声,少年也不过就是她三万多年来偶遇的数不清的过客其中之一。多年后的如今,因缘际会虽然让她想起旧事,但,当初那个一说话就会脸红的沉默少年,恕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同今日这位言必称“本少”的翩翩风流公子相提并论。其实仔细看一看萌少的轮廓,的确同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那位少年相似,这七十年来,萌少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从当年那种清纯的腼腆样扭曲成今天这种招蜂引蝶的风流相呢?凤九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将这种不解的目光再次投向相里萌。但两条豪华长桌外哪里还有萌少的影子,倒是自己同小燕挨坐的桌子跟前,啪一声,顿下来一只银光闪闪的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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