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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琼台金殿起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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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凉秋风满阶。

放眼御苑百花凋零落木萧瑟唯有清湖碧波连天色秋空万里黄叶翩飞。

沿着湖中横跨两岸的练云堤一个着深青笼纱袍服的内侍快步自武台殿方向过来因为走得太急帽冠上垂下的缀珠长缨急剧晃动他却根本顾不得整理。

待进了清华台那内侍脸上已经渗出薄薄一层热汗到了寝殿前急忙对当值的侍女道:“烦请通报一下求见娘娘。”

这时正好碧瑶从寝殿里出来问了他几句便道:“你跟我来吧。”

那内侍跟着碧瑶入了寝殿深殿之中越走越暖空气中隐约漂浮着杜若清香。转过静长的殿廊入了内宫碧瑶让他在外稍等先行去禀报。

那内侍屏息静气站在下悄悄抬眼看到锦绣流云屏风之后侍女层层挽起紫绡纱帐依稀便见皇后斜倚在凤榻之上。碧瑶近前低声说了什么一个柔和而略微慵然的声音似透过屏风上的云水转了出来“是什么事?”

那内侍忙趋前跪下低头道:“启禀娘娘晏公公命小人来请娘娘请鸾驾移步武台殿。”

皇后问道:“怎么了皇上今天不是在武台殿吗?”

那内侍道:“皇上今天在武台殿议事笞责了数名大臣连秦国公、长定侯等都要牵连上了眼下没人能劝得住皇上只好来请娘娘。”

轻轻一声环佩清响凤榻之上皇后由侍女扶着起身。那内侍觑见皇后移步转出了屏风轻柔的月色云裳散披在身上乌如瀑衬得双眸幽深似秋水而那声音亦比方才静冷了几分:“这是为什么?”

“似乎是为了太上皇与和惠太后合葬的事诸位大人奏本上谏结果惹怒了皇上就成了这般局面。”

卿尘缓缓移步蹙眉细想一转身对碧瑶道:“换朝服去武台殿。”

武台殿前晏奚站在皇上身后不远处心急如焚。阶前执刑内侍往上看来他不动声色地将足尖向外挪移阶下会意动杖行刑。

几名大臣除去官服俯身撑地笞杖在内侍手中高高举起半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抽上脊背“啪”的一声震响不过数下便已鲜血横飞。

血色点点落上青石地接连不断笞杖落下的响声听得人心惊胆战。好在执刑内侍得了晏奚暗示明白皇上是要杖下留人手下声势虽骇人却都留了余地。否则重笞下去不用见血便能摧筋裂骨这些文臣们又哪里经受得住?

秋风肃杀卷得殿前广场之上枯叶乱飞。皇上负手立在高高撑起的华盖金伞之下冷眼看着下方继续死谏不休的大臣面色淡淡喜怒难辨。

天帝入葬东陵牵扯到帝后合葬的事宜。按仪制天帝生前所册封的孝贞皇后、殷皇后以及事后追封为和惠太后的莲贵妃都应该合陵同葬。然而却有不少大臣认为和惠太后先后侍奉过穆帝与天帝此时不应与天帝合葬因此上书表示异议。

但意想不到的是皇上看过奏表后居然降旨开穆帝陵迁太后灵柩入葬。这一来朝臣们更是无法接受连日具表奏谏面折廷争竟逐渐展为太后是否能入葬皇陵的争论。今日一早有名殿院侍御史怀揣奏表长跪武台殿前又是为了此事。

皇上置谏不纳命人将坚持苦谏的御史逐出殿外。谁知这位侍御史竟手抱廊柱大声疾呼:“陛下能开天下士人之言何以独不听臣之谏?臣今日以死谏言以正天听!”说罢返身就撞往廊柱上若不是内侍拦得及时当真就要血溅朝堂。

这一来激起在场大臣们同心之气纷纷趋前跪奏言辞激烈。却谁也没有料到一向宽仁的皇上当场震怒即刻下令架出为的两名大臣廷前笞责命众臣出殿观刑再有敢言此事者便按此例严惩不赦。

“陛下此举有悖礼制臣窃恐社稷危乱为陛下忧之……”秦国公话未说完便见皇上龙袖重重一甩:“带下去!”

立刻有两名内侍上前将秦国公架起来群臣大惊旁边的长定侯连忙叩苦劝道:“陛下开恩秦国公元老之臣年事已高岂能承受得了这笞杖重责?”

众人一边求情秦国公却一边仍是死谏“不以礼法国之将危臣死不足惜还请陛下以国为重!”

皇上平素对这些元老重臣礼遇有加今天却像是动了真怒目视前方眼角也不曾往下瞥一下那副神情绝然坚冷无端令人心寒。

湛王在旁看得透彻这段时间整顿亏空皇上手段之利落决心之坚定行事之彻底让朝中不少人闻风自危。今天这些大臣中有些的确是食古不化抱着礼法不放却有更多是妄图借此生事搅乱朝局。皇上今天一反往日从谏如流的做法甚至不惜行廷杖之举显然是心中有数有意为之。面对这些仕族阀门、皇亲公侯想要将亏空顺利查下去必要有雷霆手段慑服朝堂。所以对于皇上的冷酷行事他不能劝。

但他身边的灝王性情仁和眼见情势愈演愈烈终于忍不住上前劝道:“陛下朝事有异议大臣劝谏并无过错即便所言不当也应宽以待之。陛下此举恐使今后谏官畏言群臣缄口还请陛下多加斟酌。”

湛王眉梢轻微一紧随即扭头看向皇上只见皇上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这时忽听殿前内侍亮声禀道:“皇后驾到!”

晏奚心中大喜湛王也暗中松了口气这场风波闹得太大也不行也只有皇后能从中缓和了。

皇后凤冠朝服妆容端肃在几名女官的随侍下沿着白石御道步入武台殿侧看过殿前正受责罚的大臣神色沉静。待到阶前她轻敛襟带盈盈拜下:“臣妾参见陛下。”

夜天凌冷肃的神情略缓亲手扶她:“皇后平身。”

卿尘却没有顺着他的手起身看了看阶下婉转说道:“臣妾尝闻自古刑不上大夫。今有朝臣当庭受责臣妾实不忍相见恳请陛下先宽恕他们。”

夜天凌手上一僵垂眸见那九翟四凤冠上翠钿柔静衔珠低垂卿尘这样跪拜在身前明红鸾衣的长襟铺展身后纹丝不动不折不扣是一个贞静贤淑的正宫娘娘。他冷冷收回手:“你也是来劝朕的?”

卿尘抬头道:“臣妾听说陛下欲开启穆帝寝陵如此一来岂不惊动穆帝灵宫?想必太后泉下有知也是不忍的。陛下仁孝定不会令穆帝与太后难安。朝臣纵言辞激烈些陛下罚也罚过了便不要继续追究了吧。”

夜天凌眸心清寂的色泽无声沉下仿佛整个寒秋的深凉都敛在了其中“那么太后与穆帝合葬一事你也反对?”

卿尘道:“臣妾确实以为不妥。”说这话的时候她与夜天凌两两对视细密的羽睫淡淡一扬。

殿前静极夜天凌看了卿尘良久霍然拂袖转身“朕已说过再有谏议此事者当同此例你难道没有见到?”

卿尘仍旧静稳俯身:“臣妾既为皇后则对陛下有劝谏之责陛下即便因此要责罚臣妾臣妾亦无怨言。”

夜天凌背对着她抬眼往殿前扫去群臣只见皇上面色一沉:“来人!将皇后带下去!”

此时若说带下去便是就地受责。众臣闻言惊骇就连坚持死谏的秦国公也是一呆。

旁边内侍皆不敢相信这亲耳听到的旨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晏奚惊得魂飞魄散没想到连皇后前来都无济于事急忙跪下求道:“陛下娘娘千金之躯怎经受得了杖责……”

夜天凌皱眉打断他:“皇后恃宠而骄忤逆犯上送长宵宫闭门思过。”

长宵宫乃是掖庭冷宫专门幽闭犯错妃嫔。皇上话音落后四周大臣“哄”地一乱随即化作一片死寂无人再敢多言。

“臣妾遵旨。”卿尘垂眸说着缓缓起身。

这时大殿前突然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拦下了近旁的内侍“臣有话要奏!”“请陛下三思!”一个是凤衍一个却是湛王。

夜天凌对他们的话闻如未闻漠然道:“朕的话都没听到吗?”

内侍们只得上前却无人敢放肆只低声道:“娘娘请。”

卿尘举步而行似乎无意转眸看过夜天湛随即便被带出了武台殿。夜天湛蓦地一愣卿尘目光中有着阻止他的意味而那转头的瞬间他分明还自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别样的光芒。

秋风淡秋草长椒房空旷秋尘四起。

碧瑶自外面回来气得眼中带泪不过是去寻一床被衾处处都受冷言羞辱这长宵宫中人情势利凉比秋风。

梁间蛛网积尘地上碎叶枯败屋中只有一方冷硬的低榻旁边放着个黄木几案简陋至极。卿尘素衣散立在窗前静静望向那片清透遥远的天空对眼前的处境倒是安然。

碧瑶快步上前道:“窗口风凉娘娘快别站在这儿。”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掩窗子不料窗棂上满是灰尘一动便飞了满身呛得她一阵咳嗽。

卿尘走到低榻前长袖轻扬扫开榻上浮尘坐下来细看碧瑶的神色笑笑说道:“早说了让你别去碰钉子了吧?”

碧瑶恨恨地蹙了眉:“都是些什么东西!一个个拿腔作势。我好言相求他们……”她说了两句怕惹卿尘不快强忍下来只是看着屋子犯愁:“这样子晚上怎么办呢?不行我找这里的掌宫女官去。”

卿尘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哪儿也别再去。我刚才见外面倒有不少菊花陪我出去看看。”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便往外面走去。

碧瑶怔住“娘娘你怎么还有心情看这些这是什么地方啊?”

卿尘微笑道:“这地方怕是得住上些时日四壁徒然看着怪单调不如院子里好些。”

碧瑶急忙跟上她:“娘娘不快想想办法看这些花草有什么用?”

卿尘道:“想什么办法?”

碧瑶忍不住道:“也不知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卿尘淡淡一回头碧瑶话就只说了一半儿。卿尘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步出回廊信手撷了一朵菊花。碧瑶见她神情悠然闲步赏花攒着眉道:“人都说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这倒好娘娘不急急坏我这丫头。这不过是些自生自长的菊花有什么好看的?”

卿尘在一丛金菊面前站下风一过点点素香落了满袖“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心不静自然看不出这花自生自长的妙趣。”

碧瑶愁道:“静得下来吗?”

卿尘笑而不语突然听到脚步过来紧跟着有人道:“皇后娘娘倒真有雅兴这时候还有心情赏花。”她和碧瑶转身看去见几个青衣玄裙的女官站在身后为的一个年约四十眉眼苛刻面带冷笑正打量着卿尘。

卿尘看一眼她的服饰对她这样不敬的态度倒也不意外淡声道:“这长宵宫中的菊花开得不错宫苑也清静。”

那女官道:“娘娘以后在这里可以慢慢清静日子还长着呢但就怕娘娘熬不住。”

她话中连讽带刺显然是存心来寻事的碧瑶气道:“皇后娘娘面前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那女官冷笑道:“皇后娘娘?我在这宫中几十年还从没见哪个娘娘进了这里还能走出去皇后娘娘又怎样?到了长宵宫就要按长宵宫的规矩任谁都一样!”

“你……”碧瑶气得不轻卿尘以目光制止她问道:“你是掖庭女官?”

“不错。”

“各宫各殿的琐事我平日里过问得不多倒不知道长宵宫原来还有自己的规矩说说吧都是些什么规矩?让我也听听。”

卿尘语气轻缓目光扫过眼前无喜无怒。那女官似乎一掌击在水中空不着力浑然不觉已经溅了一身的水“长宵宫的规矩娘娘很快就知道了别的不敢说千悯寺里湛王妃怎样娘娘今后在这儿绝不会差了半分。”

卿尘一双凤眸略略一细尚未及说话便听到一声厉斥“大胆!竟敢对皇后娘娘放肆还不掌嘴!”

那女官往说话的人看去脸上顿时色变来人竟是内侍省监吴未。随着吴未的出现一阵阵整肃的靴声传来数列御林禁卫入驻长宵宫由内而外迅布守各处。那女官心中惊疑忙俯身退往一旁屈膝行礼:“见过吴公公。”

吴未却正眼都不看她们转身毕恭毕敬地对皇后行礼“娘娘。”

卿尘点点头却往那女官看去。虽说是长宵宫这种偏僻冷宫但历经前后两次清洗卫家也已然门庭倾颓宫中竟仍有残余势力无怪乎皇上甚至湛王都无法再容忍外戚阀门。

那女官看着被重兵把守的长宵宫再看对皇后恭敬如常的吴未早已隐觉不妙一抬头触到皇后静冷的眼神心头一惊。

卿尘缓缓踱步走过那女官身边容色清冷“我倒不记得千悯寺中还有个湛王妃吴未既然有人糊涂就送她去看清楚吧。”

吴未低头道:“老奴遵旨。”

那女官被吓愣在那里待她清醒过来先前嚣张的样子早不复再现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娘娘……娘娘开恩!奴婢知错!”

皇后素衣飘飘早已举步离开那清傲的背影从容远去连半丝挣扎的余地都未留是彻头彻尾的不屑一顾。

吴未往身后挥一下手命内侍遵懿旨处置亦不再理会那女官跟随皇后而去。

除了封锁宫门的禁卫另有四名内侍、四名宫女随吴未前来。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先前的宫室便被整理妥当罗帐锦衾、裘衣暖炉一应俱全榻前一个瑞凤呈祥金铜炉置了清华台中常用的木兰香袅袅烟轻和着秋风干净的气息满室清宁。吴未恭声道:“娘娘看看可还缺什么?”

卿尘步入室中闻到这薰香的味道便一笑回头道:“难为你想得周到我枕旁有本未看完的书让人送来这几天你不必再来这儿。”

“老奴记下了。”

宣室之中灯火通明殿前内侍又换了一班个个低眉垂目站在华柱深帷的暗影里不闻一丝响动。

晏奚笼着袖袍静立在御案之侧有些犯愁地抬眼看了看那些奏疏。

连着几天了皇上每晚与湛王议事过亥时紧接着便是这没完没了的奏章待看个差不多也到了早朝的时间。湛王蒙御赐九章金令可以随时出入宫城但如此连夜奉召却也少见而且是密召接连几天下来朝堂上的局势又是一番不显山不露水的改观。

夜天凌略紧着眉放下手中一份手本。这是漓王的手本今年五月漓王与华翊郡主殷采倩启程前往雁凉到达雁凉后不久却一同奏本回京请求将澈王灵柩安于北疆不再迁葬。

夜天凌与卿尘几经商议终于准他二人所奏降旨修王陵建祭祠并将雁凉改名武英。之后复迁附近郡中百姓三万余户扩城通衢在原武威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间增设武英都护府使之成为镇守西北边疆的重镇。

天帝驾崩漓王奉旨回京赴丧昨日刚刚到达伊歌除了带回殷采倩请求留在武英的奏章又接连上了两道手本一道是例行述职另一道自然就为了皇后迁居长宵宫的事。

面前还有一堆没有处理的政事夜天凌却有些心浮气躁站起来在室中走了会儿便缓步踱往殿外。晏奚见状忙跟了上去却见皇上在阶前一站便是半个多时辰不动也不说话。

左右宫人都知皇上这几日心情欠佳处处小心。晏奚和殿前当值的卫长征对视一下卫长征悄悄沿着皇上目光去处往宫城西北角方向抬了抬眼。晏奚掂量了一番便上前道:“皇上今晚月色倒不错看了这么久折子不如走动走动松缓下筋骨。”

夜天凌倒没反对月色极好清清静静铺了一天一地琼殿瑶阁玉池秋水缥缈如仙境。他心里有事一直若有所思地负手而行不知走了多久忽听晏奚低声道:“皇上再往前就是长宵宫了。”

夜天凌脚步一顿目光掠往晏奚身前。晏奚低着头心里七上八下大气也不敢出但再一抬头却见皇上已往长宵宫走去。

宫宵影重幕灯摇曳长宵宫平檐素阁庭园清寂月洒青玉瓦霜华千里白。

碧瑶服侍皇后睡下刚要转身熄了宫灯听到帐中低低叫道“碧瑶。”

碧瑶转身见皇后拥了被衾坐起来“娘娘还有什么事?”

卿尘抬手牵着罗帐静了半晌“我睡不着。”她起身步下帐榻碧瑶忙给她披了件长衣。她侧身看着穿窗斜洒的月色那月光直照到心头浮浮沉沉一片如水的明亮。她突然拢了衣裳转身便往外面走去。

“娘娘你去哪儿?”碧瑶连忙跟上。卿尘越走越快心头异样的感觉呼之欲出仿佛前面有什么在等待着她。这里不像含光宫那般宫深殿广她数步便出了寝室转到外面步上阶前。

碧瑶跟在身后往前一看“啊”地轻呼出声。

园中清辉似水有人独立庭前玄裳半湿素衣深凉不是皇上又是谁?

月上中天秋风白露玉阶寒。卿尘立在离夜天凌数步之遥的地方飘摇云裳似携了月华青丝半散落落风中。两两相望夜天凌忽然大步上前猛地抬手将她抱入了怀中。碧瑶眼中微觉酸楚悄然屏息退下。

卿尘被夜天凌紧紧抱着他身上带着秋寒浸透的微凉却又有温暖的气息透过衣衫包围了她她轻轻推一推他:“你怎么来了这里?事情解决了没有?”

夜天凌没有松开她只点了点头。他自登基以来始终不立妃嫔众人皆知皇后独尊后宫极受宠爱。武台殿前一番争议连皇后都因此被打入冷宫谁人还敢忤逆抗旨再犯龙鳞?帝后合葬之事无人敢再置一词朝堂上下清肃。

卿尘在夜天凌怀中仰头“那怎么还闷闷不乐?”

夜天凌看向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良久深深一叹:“清儿这江山天下我终究还是委屈了你。”

卿尘却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不说我在武台殿做得好不好?你们兄弟两人最近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朝里朝外风生水起好歹也给我个机会。若说这样的话那你盖座金屋子把我藏起来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可是会闷坏人啊!”

夜天凌抬头环视这长宵宫复又凝视于她低声说道:“我只觉得好像有多少年没见着你了。”他执了她的手放在心口“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黑脸白脸好了坏了都没细想。十二弟昨天回来进宫找我大吵了一通口口声声问我这是要干什么我也只有苦笑的份。想他说得也对我若连你也容不得就该等着去做孤家寡人。”

他心口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化作一片暖流荡漾卿尘修眉轻挑:“这个十二也就他敢跟你这样。太妃娘娘那么温柔的人他这个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

夜天凌道:“幸而他还敢七弟这几日天天进宫他分明也是有话想说却一忍再忍绝口不提。清儿现在连你也不肯和我争执了我要让母后和父皇合葬你不赞成却始终也不曾和我说。”

夜天湛果然还是比十二老练些看来她临去那一眼他终究还是明白了。非但如此他或许也是在避嫌无论皇上对穆帝的态度也好对皇后的态度也好站在他的立场说得越多越可能适得其反。卿尘松了口气她知道夜天凌现在口中的父皇是指穆帝柔声道:“我不是不愿和你说我只是觉得于情于理你怎样做都没有错。再者即便天下人都说你错我也会在身边支持你。那些大臣我们总有法子让他们退步。”

夜天凌微微动容眉心却并不见舒展。福明宫传来丧讯之后他第二天便下旨将御书房迁至武台殿表面上无动于衷一切丧礼如仪然而心底那种感觉却连自己都不能解释。一直以来在他心中穆帝的形象是如此模糊所能见的唯有《禁中起居注》中一些书于卷册的记载。求仙问道、耽于享乐、荒废国政、重用外戚……这些都没给他留下任何好印象相反往日天帝爱责教训却历历在目。他甚至有时候会想若天帝早几年登基说不定天朝的情况会比现在要好得多。

丧礼祭祀面对着宗庙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牌位他似乎现那个他叫了二十七年父皇的人理所当然地比那个应该是他父皇的人更像他的父皇以至于他时常会怀疑是不是母后和皇祖母弄错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你说母后她心里会希望怎样?”他突然低头问卿尘。

卿尘想了会儿道:“我觉得母后对天帝是有恨却也有情而天帝对母后怎样你我都看在眼里。四哥你想让亲生父母合葬这自然是人之常情但若肯成全母后和天帝又何尝不是一份孝心?”

夜天凌的声音如同这深深长夜幽凉浓重:“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不要让恨迷了自己的心。”卿尘低声道“这是很久前母后让我转告你的话。”

“母后?”夜天凌他抬头遥望寒夜“嗯我是恨他所以我要用那样的法子夺取皇位我让他病老深宫孤苦凄凉。”他眼中现出一丝复仇的快感伴随着落寞交替而下丝丝牵人心疼。他忽然轻笑一声:“可是他死了我心里竟会觉得难过。你说这不可笑吗?”

卿尘拥着他轻声道:“不可笑四哥二十七年父子相称恨他敬他都是真实的你何必分得这么清楚?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你是天子是皇上一句话生杀予夺一抬手予人荣辱你可以让万人哭万人笑你的恨会让他一无所有但你也能给他一份成全只要你想。”

夜天凌俯身盯着她卿尘眸光澄透“恨过他成全他从此一刀两断。上一代过去了可我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难道要停在这儿纠缠不休?”

夜天凌抬头望向那无垠的夜空明月清亮直透心间如水浮沉。一切忽然便那样静了下来多少年来的心结梗在心头始终难以开解天帝的死触动了他积压至深的情绪却亦如一把锋利的剑堪堪斩在那死结之上。是啊该到此为止了死者已矣生者将往将该恨的恨了该还的还了还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比起恨来成全需要更大的智慧和勇气。

他豁然一笑有些自嘲又带几分洒脱忽而喟叹:“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清儿。”

卿尘轻抿着唇含笑相望。月光淡淡照出两人的影子斜斜投映在地上无声交叠。夜天凌眸底深深一亮突然抬手将卿尘横抱了起来大步便向外走去。

卿尘吓了一跳轻呼道:“你干什么去哪里啊?”

夜天凌边走边道:“回寝宫。”

卿尘道:“才这么几天你这样会穿帮的一台戏好歹也要唱到底!”

夜天凌低头道:“这出戏朕不唱了这么多天若还震不住那帮大臣朕不如退位让贤。今天念在十二弟求情赦你这一回但你又小瞧夫君罚你回含光宫侍寝……”

“谁跟你回含光宫我去清华台……”卿尘攀着他的脖颈话语声落月光飘飘淡淡如梦渐远渐轻。

《禁中起居注》卷七第四十六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一十二日。

……后当朝忤帝帝怒迁之长宵宫重兵幽闭内侍宫人皆不得近。漓王力求于御前中书令凤衍上表三章具后素日之德群臣请赦。帝有感迎后归含光宫复恩嘉。

十二月迁和惠太后灵伴天帝合葬东陵。

轻轻洒洒一夜的小雪妆点了肃穆宏伟的帝宫又是一年秋去冬来。

旋转飘飞的轻雪落到清华台未及积下便化作了雪水暖融融的地气一呵四处落得兰露点点芬芳清冽倒似进了细雨滋润的晚春。玉兰树下凤鸟鸾鹤闲步展翅不时一声清啼婉转空灵悦耳。

两排紫衣侍女手挑盛着兰花的竹篮袖袂飘曳穿过琼苑步入清华台翩跹恍若瑶台仙子。五色池旁水雾缥缈卿尘正仰面躺在玉榻之上身上随意罩了件夜天凌的衣袍宽襟长衣散散垂落别有一番闲雅的风韵。

夜天凌倒是端身坐在榻前一手有意无意地抚着卿尘散泻身旁的长一手在眼前奏疏上批了几个字。五色池的内池连着殿中温室刚刚沐浴过后一时不想去御书房他便命人将今天的奏疏取到了这儿。事情不多和卿尘谈笑间便大概处理妥当难得清闲的一天。

侍女们进来将池中残余的药草清理干净复又将一勺勺的兰花撒入池中碧池兰若微香清淡。卿尘拍了拍趴在身上的雪影将手里一份奏疏放回案上“真让殷采倩留在北疆吗?”

夜天凌低头嗯了一声稍后说道:“她既执意请求便成全她。”

卿尘想了一想说道:“也好吧。”然后反手又去取下一份奏疏刚刚摸到突然手底一空那奏疏已被夜天凌抽走转手放到了案头她拿不到的地方。

“干什么?这边你不是都看完了吗?”卿尘问道。

夜天凌没回答只点了点剩下的那些奏疏:“你看这些。”

这意思便是那份不让她看卿尘奇怪道:“为什么那份不给我看?”

夜天凌道:“无聊琐事不看也罢。”

卿尘转过身来琢磨他的神情夜天凌原本低头写东西被她盯了会儿一笑将笔搁下“刚才我进来你藏了东西不给我看先说说那是什么?”

卿尘侧眨眨眼睛:“不告诉你。”

夜天凌就指了指那奏疏对她一摇头。卿尘凤眸一瞥挽了头站起来雪影从她身上跳下来凑往夜天凌身边。她拨开珠帘一边走一边道:“你不给我看我也知道是什么。”

夜天凌道:“那便不必看了。”

“不看就不看。”卿尘身上外袍滑落沿着浅阶步下五色池浸入水中浮香氤氲乌飘散池水温暖得让人心骨松散。她半合双目靠在玉石池边信手拨弄着一朵清兰心思还是转到那道奏疏上去了。

定然又是请求皇上册立妃嫔的奏疏上次冷宫之事后这种奏疏就没断过。皇上即位三年多至今六宫虚设臣子们早就不以为然尤其与凤家对立的阀门势力不愿见凤家之女把持内宫自然要在此事上动些心思。先前他们都还摸不透皇上的想法只见帝后情深意重便是有些奏议也轻描淡写可突然出了冷宫事件便好像积蓄已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出口一时汹涌而来。

夜天凌极少和她提起这些但这几个月来见他接连提拔凤家亲族卿尘便也能知道大概。中枢平衡没有什么比让这些仕族阀门自行牵制最有效凤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容他人动摇了皇后的地位。而夜天凌最终同意殷采倩留在北疆或许也有此事的缘故吧。

他替她守着呢他和她的家谁也别想踏足一步。卿尘缓缓吐一口气往水中沉下几分突然听到身后一声低笑。她回头夜天凌正看着雪影从垂帐后面叼出的一样东西笑不可耐。卿尘一愣险些从水里就那么站起来“雪影!”

雪影闻声“噌”地窜到了夜天凌怀里尾巴一摆缩起来一双蓝晶晶的眼睛斜瞅着卿尘。卿尘气结雪影叼出的正是她刚才不肯给夜天凌看的东西这时候拿在夜天凌手里是一条腰带玄玉色的底子金丝嵌边上面绣的是……

夜天凌端详着面上笑意加深看了又看问:“这是……龙?”

卿尘恨不得把雪影揪过来打一顿攀着池边伸手:“还给我!”

夜天凌闲步到池边一直强忍着笑:“到底是不是?”

卿尘俏脸飞红银牙轻咬“你看不出来啊!”

夜天凌似乎实在是忍不住了笑得双肩微抖:“开始确实是没看出来。”

卿尘哭笑不得她是绣的……好吧是针法差了点儿但也不至于看不出是什么吧?眼见夜天凌一脸的戏谑雪影三两下跳到夜天凌肩头蹲在那里神气活现也不知它最近是怎么讨好的夜天凌现在时不时连肩头都可以蹲一下了。“卖主求荣的家伙。”她信手丢了朵兰花过去雪影身形一转急忙跑掉了。

夜天凌含笑在池边蹲下来白衣微松襟怀半敞“绣给我的?”他低声问道。

卿尘斜飞他一眼:“不是!”

“哦?”夜天凌低下身来笑看着她“不是给我那是给谁?”

卿尘抬手抢那腰带被他一闪躲开了深深的眸光笼着她:“是不是给我的?”

卿尘半仰着头妩媚地看他唇角浅浅带笑:“你是天子腰带上都要绣龙才行我这又不是龙怎么是给你的?”

夜天凌蓦然失笑心中极是畅快拿着那腰带再看。卿尘便问道:“是不是龙啊?”

夜天凌挑眉:“嗯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卿尘抿着嘴双手环上他脖颈“真的是?”

“嗯”夜天凌一本正经地点头“真的越看越像。”

卿尘眼中狡黠的清光微闪攀着他的手略一使劲就将他往玉池中拉来。夜天凌也不反抗顺势将她抱住两人双双坠入池中。卿尘顽皮心起站稳之后便拿水去泼他夜天凌这身刚换的衣衫反正已经被她弄得湿透索性抄水反击。两人孩子一样在玉池中笑闹躲让层层水珠飞溅竟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半点儿帝后的样子。

直到卿尘玩累了耍赖夜天凌将她抱回榻上擦干了身子舒舒服服窝在那里。雪影凑过来被卿尘抓住点着它的脑门要罚雪战不知从哪里玩回来了围着卿尘直转圈。卿尘对夜天凌笑道:“四哥你看还来了个求情的。”

夜天凌眯着眼靠在榻上:“那就请皇后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它吧。”

卿尘道:“陛下圣谕臣妾岂敢不从?”说着拎着雪影的手一松雪影忙不迭地就往夜天凌身边躲。

夜天凌显然心情不错破例允许雪影趴来胸前刚刚抬手摸上它的脑袋卿尘却伸手把雪影拎开“谁准你趴在这里了?”

雪影被丢到雪战身边去两只小兽滚成一团。清香淡雅袖袂拂面她已经舒舒服服地枕上了他的胸膛。他唇边勾起惬意微笑这个女人居然和一只小兽吃醋。

他垂眸看她目带笑谑之意她扬一扬修挑的眉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夜天凌感慨一句:“女人。”这时忽听外面晏奚隔着屏风急声说道:“启禀皇上韦州八百里急报!”

夜天凌拂开珠帘步下龙榻晏奚拿了急报入内火漆红印竟是军报。

夜天凌看过之后眼底几分笑意深深一沉眼底精光熠熠剑锋般明锐转身对卿尘道:“这个万俟朔风居然和吐蕃开战了。”

圣武朝之前西北一带的大片领土原来一直控制在西突厥手中。天朝与突厥交战吐蕃趁机北扩夺取领地。柔然族取代突厥之后双方一直对峙。

赤朗伦赞此人野心勃勃圣武二十七年景盛公主病逝吐蕃与天朝关系曾一度陷入紧张。三年前湛王兵慑边陲联姻西域使得吐蕃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万俟朔风那时也刚刚站稳脚步休养生息培植势力尽量避免事端。

这几年天朝内政不稳吐蕃趁机又蠢蠢欲动。夜天凌一面厚赐嘉封示以安抚一面扶植万俟朔风助他扫清突厥残余势力先后灭掉同罗、仆固等散游部落统一漠北。如今柔然今非昔比与吐蕃的矛盾也日益显露。

五日之前万俟朔风借事主动挑起争端亲引三万铁骑以快袭战术突袭吐蕃军队。赤朗伦赞也非平庸之辈即刻引兵北上双方在琉勒河一带短兵相接。

夜天凌三年来对吐蕃退以忍让暗中部署这份军报一入天都他当即决定兵西北。

帝曜四年二月夜天凌在宣圣宫光武台祭天封将命上军大将军南宫竞、武卫将军唐初率轻骑二十万兵分两路进击吐蕃。

月末南宫竞所率左路军在大非川击败吐蕃军队曾被吐蕃吞并的吐谷浑一带重归天朝。与此同时万俟朔风调集柔然骑兵挥军猛攻吐蕃两面遇敌战事吃紧。

赤朗伦赞审时度势欲与天朝暂时修好以缓和局势。夜天凌面告使臣命吐蕃退出碎叶、扦弥等一直在他们控制之下的西域诸国赤朗伦赞拒绝。

夜天凌态度强硬当即驱逐来使支持于阗国兵南下。十日之后于阗攻陷扦弥国都城尽歼城中吐蕃军队。扦弥国国君被驱逐出境流亡吐蕃继位的新国君对天朝俯称臣。

四月夜天凌调川蜀精兵以岳青云为左卫大将军、西州都督自原州通山路越白水向西夹击吐蕃。

战报如雪一日数封飞报帝都。武台殿灯火长明昼夜不歇。

吐蕃在赤朗伦赞多年苦心经营之下国力强盛骑兵勇猛不乏与天朝对抗的资本。连月以来战事时有反复朝中大臣很快分成主战与主和两派。

夜天凌心志坚毅一旦决定彻底遏制吐蕃势力毫不动摇。在此事上夜天湛与他意见一致朝中主战一派正是以他为。

这是湛王继麟台之议后又一次明确支持皇上的政见太极殿上唇槍舌剑争论的结果是一战到底。

夜深人静主和一派为的凤相灯下踱步湛王温润淡笑下犀利的词锋御座之上皇上高深莫测的注视竟不由得让他记起卫宗平在狱中曾说过的那些话。

这次对战吐蕃夜天凌不曾亲临战场但运筹帷幄仍是以往用兵果决之风格。排除朝中反对意见后逐步稳定战局继而动大军配合万俟朔风连战快攻。

六月初他与万俟朔风设诱敌之计假作双方失和故意放归吐蕃俘虏引诱赤朗伦赞进攻掖城。

赤朗伦赞果然中计十万大军在鸣沙海被团团围困几乎全军覆没。

天朝、柔然两军乘胜追击五战皆胜赤朗伦赞亦在战中被万俟朔风所伤。

之后天朝大军一鼓作气接连收回西域数镇万俟朔风则率领柔然铁骑驰战千里直接攻入吐蕃境内。

捷报传来举朝上下争相庆贺战局已然明朗。

赤朗伦赞遭此大败难以为继终于意识到柔然和突厥情况不同想要对抗他们就绝不能与天朝失和于是再次遣使向昊帝请求息战。

吐蕃使臣到了天都朝见之前先私下拜会凤衍赠送异宝舍利佛珠。次日使者入朝凤衍出班力主受和昊帝此次终于降旨接受。吐蕃对天朝称臣、纳贡退出西域承认天朝对西域的绝对统治。

是年七月三方正式退兵各遣使节至玉门关立和盟碑歃血而誓结大和盟约旧恨消泯更续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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